「厅见自由人」004
提到房车旅行，你会想到什么？
富二代说走就走的任性？网红刻意打造的流量噱头？抑或是上班族逃离都市，寻找自我的勇气之旅？
荷包蛋和男友Harry认为，这些答案都不对。2017年他们相继辞职，解决了钱和车的问题，又自己动手把天马行空的各种想法实现。
房车游牧这种非主流的生活方式，对他们来说是对自己内心渴望的顺其自然，并且是一步步亲手实践和创造出的现实。
从朝九晚五到房车游牧
上学时，荷包蛋根本没有想过，自己以后会在一辆房车上，过着“居无定所”的游牧生活。
她和大家一样，上学、工作。生性不喜拘束的她，永远是敢于出头的那个，但那时，她并没有要突破人生选择的想法。她考上了上海交大，成功申请到英国留学机会，曾在一线城市的咨询机构就职，最后落脚了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——在蚂蚁金服团队从零到一地做产品。在阿里，荷包蛋很享受和大家一起奋斗的过程，她感受到了价值感，也第一次走出打工人身份，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亲手去创造和实现一些事情。
只是她所享受的状态只维持了两年。当产品走上正轨，激情和鸡血褪去，她看到的是一望可及的晋升路径，以及日复一日的技能重复利用。虽然收入增加，而且手上也有不少期权，但她觉到自己在这份工作上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了。“我已经可以想象通过多年的努力让自己可能过上的日子，这些在比自己资深的员工身上可以映射到，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人生。”
在工作上，荷包蛋感到越来越压抑的同时，她的心在各种乡野旅行间寻找出路。每到周末，她会和男友Harry自驾去江浙乡村，一键切换到在路上的状态。哪怕没有男友陪伴，她也会想要一个人去流浪，旅行于她而言，是生命迷茫乃至陷入低谷后的出口。幸运的是，Harry也是一个喜爱自由的灵魂。一次闲聊中，他们产生了共同想法，有没有可能将周末状态变成生活常态，打造出一个车轮上的家？
荷包蛋和Harry之前的周末放飞之旅
荷包蛋和Harry之前的周末放飞之旅
2017年，荷包蛋和男友相继辞职，开始了从未想过，却是顺其自然走入的房车游牧生活。
这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，他们有很多现实问题要去处理。首先是钱的问题。前几年的工作收入让他们有了一些积蓄，花了20多万买车，10万改装，还剩小几万。出发时，他们也没有做多少详细计划，只有一个底线，就是做好两年在路上的准备，最后大不了再回去上班。有了多年打工的积蓄和最后时间底线的支撑，游牧计划在物质层面上成为了现实。另一个是车的问题。和国外不一样，国内房车还不是很普及，房车出行一般是入驻营地，而营地费用昂贵，设施也不周全。男友Harry本身是汽车设计专业出身，对车的认知既有理论又有实践。为了保证房车有家一样的居住感，并能脱离对营地的依赖，出发前，两人便对车内空间进行了合法的改装设计。在施工师傅的帮助下，几平米车厢拥有了日常家居功能。两个人的技能和专业背景，让游牧计划在技术层面得到了实现。当荷包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他们的游牧生活时，很多人都会留言赞赏他们上路的勇气。但其实走出原来生活这一步，对荷包蛋来说，她靠的并不是勇气。“勇气是用来克服害怕的，我可能本身就是一个更大胆一点的人…之前读书也是一直在换地方…我不需要去说服自己克服害怕…有些人会害怕失去，害怕未知，但我并不害怕这些，何需勇气？”比起突然的出走，这更像顺从了性格、经历和经验积累所导向的成熟时机。
相比勇气，游牧计划的实现更需要的，其实是能什么都自己干的实践力。以前一直端坐电脑前，现在荷包蛋需要自己拿起工具去敲打、钉装，甚至钻到底盘下面去看线，手脚也会经常磕到破皮淤青。为了让改装的车能合法上路，她一条条地研究那一摞摞枯燥、绕口的法规条例，让看起来天马行空的想法，真正地合法落地。后来，荷包蛋的游牧生活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。有人会觉得他们是有钱人富二代，他们不是普通人，他们有非凡的勇气和技能…然而这走入非主流生活方式的过程，对荷包蛋来说，却是对自己内心渴望的顺其自然，并且是一步步亲手实践和创造出的现实。在房车旅行变得越来越吸流量的时候，荷包蛋发现自己的故事变成了辞职、改装房车、情侣旅行三件套模版，他们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流量符号。“大家好像把它当作一种像是网红模版，让自己变得受欢迎的一种模版…我会觉得说，我带给这个社会的东西，其实是一种我不喜欢的东西。”荷包蛋不喜欢这种被流量包装出来的不真实感。近两年，她减少了和流量媒体的接触，开始参与市集、分享会等线下活动。“我希望大家能看到这个离自己生活很远的博主，其实也是线下一个真真实实的人，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地方…这会让这个事情变得可信。”在酷炫、自由、潇洒的房车旅行语境里，荷包蛋想努力传达一种真实，不是媒体报道中那样遥远的美好，也不是普通人无法触及的远方，房车只是媒介，具体而微的生活才是真实。一开始上路的时候，荷包蛋并没有很快就能拥抱这种自由感，她会不自觉陷入焦虑。习惯了每天在工作中创造价值，争分夺秒地利用时间，一下子来到“无业游民”状态，荷包蛋还是会觉得空落和不适应。那个时候，她开始重新拾起写作。高中时，荷包蛋写过博客，她曾经是一个喜欢用笔头表达自己的人。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她渐渐停止了这种表达，她一直在写文字，但写的东西都是业务上的文档说明，她变得越来越格式化，她的感知僵化在了各种官方文档里，离自己越来越远。当她离开原来生活，踏上游牧之途的时候，她才忽然发现，这种自然表达自己的能力竟在不知不觉中流失了。她觉得自己像个机器，工作业务中的长久浸淫，让她对自己、对世界的感知变得很弱很弱…在那段前所未有的“无所事事”的焦虑日子里，荷包蛋想着，反正也是闲着，那就写点东西吧。不急着去完成什么KPI，今天写不完，那就明天接着写。有时她会一整个下午坐在咖啡店里发呆，就是想慢慢感受和捕捉自己的真实感觉。在这样的缓慢中，荷包蛋一点点拾回自己在城市生活里失去的那些东西。现在拥有一定粉丝量级和稳定阅读量的松木巴士自媒体，便是从这样缓慢的一点点开始的。游牧的一开始并不是马上走向自由，于荷包蛋而言，它带着脱离城市生活的阵痛。通过视频和文字，荷包蛋记录着自己的变化。她发现可以接受不用每天洗头了，可以不用买很多衣服也觉得够穿了，可以看到哪些是真正需要的，哪些只是欲望和冲动而已。“之前会想，到了车上不能每天洗头怎么办，我还特地训练自己少洗头…被真正丢到车上以后你会发现，这根本就不是问题，是我们担心过多了，是我们觉得自己需要很多东西…”像在做减法，成为游牧者的荷包蛋，剪去了自己身上未曾觉到的多余枝桠，她走离了依附于外界的价值焦虑，越来越靠近自己的根和主干。“我也是慢慢学会的，去诚实面对自己。”出发前，比起生活焦虑，男友Harry说他最担心的是两人关系。当他们脱离熟悉环境，走入陌生时空，所有一切他们都要独自面对，包括发生矛盾的时候。没有朋友帮忙疏解，没有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，荷包蛋让自己冷静的方法就是“离车出走”，找家附近的肯德基坐着，Harry则会在半夜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来。荷包蛋和男友，从一对城市情侣，变成了游牧伴侣，再到后来变成房车改装的事业伙伴，两人的关系形态在不断变化。虽然角色在变得多元，一路也是矛盾不断，但比起城市生活，荷包蛋感觉游牧中的他们，反而有着比以前更纯粹和深刻的链接。他们一起经历这从零到一的游牧，一起面对旅途困难和惊喜。尽管矛盾总会有，但在每一次解决问题的过程中，他们慢慢加深着彼此联系。比起上班阶段，重复聊公司八卦的日子，游牧中的两人似乎走到了彼此内心的更深处。松木巴士的账号下有很多网友留言，说如果有了小孩就没办法过这种生活了。对于婚姻和育儿，荷包蛋和Harry目前都还没有要进入这个阶段的打算。“我俩都是比较负责的人，一旦有了孩子，就想要对这个生命负责…我们现在也拿捏不准，对孩子来说出生在这个时代是不是一件好事…”这个时代，在荷包蛋看来是新教育和传统教育青黄不接的时代。旅行到大理的时候，他们也了解到很多教育尝试，但在梦幻般的童年之后，孩子们最终还是要走入传统中学的教育内卷里。这不是他们理想中的教育环境。对于游牧形态下的家庭生活，他们也仍旧受限于社会现状，还在未知的探索路上。除了和彼此，他们也和外界发生着越来越多的真实联系。因为房车需要补水充电，他们必须要和当地人发生交流。有一回，Harry便停在西双版纳一个村子里，在村长家附近驻留了一个月，每天跟着当地人爬山、采茶，和他们一起生活。直到现在，两人还和村长家联系着。这和跟团住旅馆不一样，游客和当地是两个平行世界；也和入住农家民宿不一样，旅人和主人是一种消费和服务关系。房车让荷包蛋两人有了近距离深入当地的机会，同时又保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，他们开拓出了游客和旅人间的另一种形态，那就是旅居邻里。在城市中日渐躯壳化的邻里关系，却在游牧中，得以血肉丰满。他们的游牧生活并不孤独。漂泊了一段时间后，他们也会寻找到让自己有归属感的人群和据点，比如在大理，比如在他们如今所驻留的安吉DNA数字游民公社。游牧中的相遇皆是缘分，遇见是真心，离开也是从心，相聚和离别都是最自然发生的样子，没有那么多城市生活里被赋予的意义。和做了一段时间旅居邻里的好朋友火游牧分开时，荷包蛋用了电影《无依之地》里的告别语：“See you down the road”，同在路上，总会相见。穿行在真实人群里，荷包蛋也会走入无人之地，去登山探洞访湖。以往只在书本里读到的地貌环境，现在终于看到了它们的样子。当真正置身于头脑里的概念，置身于溶洞、火山、天坑的怀抱里时，“你会感觉你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变得真切了，因为你具体知道了哪些瞬间让你感受到对这个世界的热爱，不再是字面上冷冰冰的理解，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爱这种风景地貌。”荷包蛋并没有因为这种感动而说成为自然环保主义者之类的，这些和真实的遇见，它其实并没有立马带来人生转折般的变化。房车游牧带来了生活方式上可见的巨大改变，但在这些有形变化之外，于荷包蛋而言，真正深入生活肌理的变化，它不是一蹴而就的，它发生在荷包蛋一点点地对自己、对他人、对世界的缓慢感知里。这些感知是无形，甚至是无用的，然而正是这看不到的无用部分，给了她安全和自由的游牧幸福感。一些朋友在松木巴士账号上留言，房车旅行安全吗。一路上，荷包蛋他们倒没有遇到过很戏剧化的危险，也没有被交警找过麻烦，有时就是会遇到刁难人的保安，但这些在日益笃定的内心安定感面前，也只是小插曲而已了。荷包蛋也会把自己这份感觉分享给爸爸妈妈。爸妈并不理解女儿放弃高薪工作的选择，他们会担心她真能在一辆车上住得舒服么。荷包蛋不断地和他们分享自己的旅程，也会把写的文章发给他们看。当妈妈看到其他朋友也在说她女儿很棒的时候，内心的不解慢慢变成了对女儿的骄傲。2019年，在成功给朋友改装了房车后，荷包蛋和Harry想着，何不就顺其自然，开展帮别人实现游牧生活的事业呢？Harry本身就对车很敏感，他能直接听出汽车发动机的型号，他自然便负责起了汽车硬件部分的改装。而荷包蛋擅长对空间色彩、材质和布局等的设计，她便负责软装部分，两人刚好互相补充。和国外不一样，自己手动改装汽车在国内还很少见，而且国内法规对此也有严格限制，个人其实很难做到，他们希望能为大家解决合法上路的问题，同时也能突破千遍一律的格局，带来手工感的定制车。在改装房车的事业上，他们的能力和兴趣，天衣无缝地匹配上了，专业背景和经历也机缘巧合地帮助到了改装事业本身。探索两年之期到来之际，他们并没有回去上班。在不稳定的广告、不擅长的带货尝试后，他们找到了适合自己发挥的有收入的事业。改装房车如今成为了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。他们的客户预约目前已经排满了2023年，他们的改装车型也在不断扩展，除了房车，也有移动咖啡车、书吧、露营车等等，根据不同车主的需求，改装费用在10万-40万之间不等。他们的游牧一直在继续着，而且在帮助更多人实现这种生活方式。开展改装房车的业务后，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荷包蛋他们。为了集中精力做事，以及给适合的人提供他们真切需要的生活，松木巴士采用了填表预约制。目前，他们已经帮40多个车主改装了他们的车空间，没有一个空间是一模一样的，每一次改装都是对不同人的了解和相处。荷包蛋也会记录下遇到的车主故事，在他们身上，游牧生活的可能性在以不同面貌真实展开着。有些车主是自由职业，现如今所说的数字游民，他们拥有随身而不随固定地点的工作能力，一辆车提供的游牧空间，让他们省去了屡次搬家的繁琐，更能实现工作和生活上的自由。有些车主则是固定公司的工作，他们的移动范围主要在城市，房车的存在打破了他们每天都要回到固定居所的“铁律”，有时加班到深夜，也能马上到楼下车里舒服睡一觉，上班这件事变得不那么让人觉到疲累了。有些车主则是拖家带口的家庭。在家时，房车拓展成孩子们作业、玩耍的另一个空间，周末或暑假就可以不用打包一堆行李，随时都能带着孩子走出家门，踏上一段时间的无依之旅。游牧生活，并不一定就是一直在路上的旅居状态。它的核心不是时空上的移动，而是时空上的重组。城市生活让我们养成了很多规律，朝九晚五，两点一线，一日三餐，做什么事就在相应时间点，就在相应地方。这种相应是被人安排下的结果。游牧者也有相同需求，只是在对固定时空的打破和重组中，他们在试图挣脱这些被安排，找回自己的主动权。荷包蛋想起以前要五点钟起床赶巴士的日子，她仍旧能感受到被迫早起带来的疲惫和不快。“我觉得很多时候，自由感就是来自于细节上那一瞬间的东西…比如不用早起赶时间 。”而同时，时空上的居无定所，它并不等于流浪，前者是有根的生活，后者是无根的漂泊。在路上的日子，荷包蛋和Harry不是一直漂流的状态，他们会有据点，之前以大理为据点，出去又不时回来，后来这个据点变成莫干山，现在则是安吉DNA数字游民公社。在据点，他们进行物资补给，也进行体力和精神补给。游牧者的据点是有形的，也是无形的。有形的物理时空之下，是他们内心的安定感，是对不确定性的包容和接纳。开始游牧生活之后，荷包蛋也看到了其他地区人们对这种生活方式的探索和实践。在日本人本田直之所撰的《新游牧生活》一书中，荷包蛋读到了他对游牧生活的定义：“完全消除工作与娱乐的界限，构筑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能够获得收入的游牧工作，在两个以上的地方，一边移动一边舒适地生活、工作，提高创造性、效率和思考的灵活性。这是一种螺旋上升的生活方式。”游牧两年之际，荷包蛋写过一篇文章叫《未来游牧者修炼指南》，文中提到了本田直之的游牧定义，也提到了游牧者所需要的素质。她用了四个词，探索、转换、实践、分享。其实这也是她游牧生活所经历的阶段：- 探索：抱着没有任何期待的状态出发探索，给自己留足时间，不急功近利，专心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；
- 转换：顺着机会和缘分，找到适合且擅长的事业，让副业转正，价值得以发挥；
- 分享：和朋友、家人分享过程，遇见同道之人，在互相支持中，螺旋成长。
这是荷包蛋五年游牧的历程，也是一个将不断循环和开始的历程。在《修炼指南》一文中，荷包蛋写道：“对游牧者来说，拥有不是常态，变化才是。即使当前我们有了些许方向和收入，也需要继续创新、甚至放弃，学会放弃自己以为需要的东西、抱着随时开始全新旅程的勇气，这才是游牧者精神。”当大多数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他们的“辞职、房车、旅行”这流量词三件套上的时候，荷包蛋更希望大家能看见他们双脚踩在泥里的现实生活，以及，充斥网络空间的羡慕、无奈、幻想泡沫之下，那份我们每个人当下都可以出发去实践的——游牧者精神。荷包蛋在自由会客厅的线下分享上，在PPT展示的最后一页，她写道：“新时代的游牧生活不是反物质的乌托邦，更不该是消费主义的新宠儿，它教予我更真诚、更有勇气、有智慧地去生活。”现在，荷包蛋和Harry在安吉拥有了一个改装车间，也在DNA数字游民公社找到了喜欢的社区氛围，五年下来，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乡村生活。未来，他们有可能会在这里搭建松木驿站，为游牧民们提供方便实在的栖息地。游牧不是诗和远方的自我流浪，它需要社区的联系让自己走向广阔，走入生活。松木巴士将从两个人的游牧，走向游牧者间的集体力量。最后，好奇松木巴士后续和其他游牧生活可能性的朋友，可以关注荷包蛋在主理的公众号“松木巴士”。不常更新，但足够有货。⬇️